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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去抢
人家所抢的又不是我的东西
这回事简直可以说和我不相干
可是我看见了
也就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
我不会干脆的恰当的用一句半句话说出来
我明白了点什么意思
这点儿意思叫我几乎改变了点脾气
丢老婆是一件永远忘不了的事儿
现在她有了伴
我也永远忘不了这次的兵变
有老婆是我自己的事儿
只需记在我心里
用不着把家事国事天下事全拉扯上
这一次的变乱是多少万人的事儿
只要我想一想
我便想到大家
想到全程
简直的
我可以用这回事去断定许多的大事
就好像报纸上那样谈论这个问题那个问题似的
对了
我找到了一句漂亮的了
这件事儿叫我看出一点儿意思
有这点儿意思
我琢摸着许多问题
不管别人听得懂这句与否
我可真觉得她不坏
我说过了
自从我的西域潜逃之后
我心中有了个空
经过这回兵变
哪个空更大了一些
松松通通的
能容下许多玩意儿
还接着说兵变的事儿吧
把它说完全喽
你也就可以明白我的心中的空为什么大起来了
当我回宿舍的时候
大家还全没睡呢
不睡是当然的
可是大家一点儿也不显得着急或恐慌
吸烟的吸烟
喝茶的喝茶
就好像有红白事熬夜那样
我的狼狈的样子不但没引起大家的同情
倒招惹了他们直笑
我本排着一肚子话要向大家说
一看这个样子
也就不必再言语了
我想去睡
可是被排长给拦住了
别睡
待一会儿啊
天一亮咱们全得出去弹压地面
这该轮到我发笑了
街上烧抢到那个样子
并不见一个巡警
等到天亮再去弹压地面
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命令是命令
我只好等到天亮吧
还没到天亮
我已经打听出来
原来高级警官们都预先知道兵变的事儿
可是不便于告诉下级巡官和巡警们
这就是说
兵变是警察们管不了的事
要变就变吧
下级警官和巡警们呢
夜间糊糊涂涂的照常去巡逻站岗
是生是死随他们去
这个主意够多么活动而毒辣呢
再看巡警们呢
全和我自己一样
听见枪声就往回跑
谁也不傻
这样巡警正好对得起这样警官
自上而下全是瞎打混的当差事
一点不假
虽然很要困
我可是急于想到街上去看看
夜间的一些情景还都在我的心里
我愿白天再去看一眼
好比较比较
叫我心中这张画有头有尾
天亮的似乎很慢
也许是我心中太急
天儿到底慢慢的亮起来
我们排上队
我又要笑
有人居然把盘起来的辫子梳好了放下来
群长们也作为没看见
有的人在快要排队的时候还细细刷了刷制服
用布擦亮了皮鞋
街上有那么大的损失
还有人雇得擦亮了鞋呢
我怎能不笑呢
到了街上
我们无论如何也笑不出了
从前我没真明白过什么叫做惨
这回才真晓得了
天上还有几颗懒得下去的大星
云色在灰白中稍微带出些蓝
清凉暗淡
到处是焦糊的气味
空中游动着一些白烟
瀑户全敞着门
没有一个整窗子
大人和小徒弟都在门口或坐或立
谁也不出声
也不动手收拾什么
像一群没有主的傻羊
火已经停止住燃烧
可是已被烧残的地方还静静的冒着白烟呢
吐着细小而明亮的火苗
微风一吹
那烧焦的房柱忽然又亮起来
顺着风摆开一些小火旗
最初起火的那几家
已成了几个巨大的焦土堆
山墙没有倒
空空的围抱着几座冒烟的坟头
最后燃烧的地方还都立着
墙与前脸儿全没塌倒
可是门窗一律烧掉
成了些黑洞
有一只猫还在这样的一家门口坐着
被烟熏的连连打涕
可是还不肯离开那里
平日最热闹体面的街口
变成了一片焦木头破瓦成群的浇筑
静静的立着
东西南北都是这样
懒懒的
无聊的
欲罢不能的冒着些烟
地狱什么样
我不知道
大概这就差不多吧
我一低头
便想起往日街头上的景象
那些体面的瀑户是多么华丽可爱呀
一抬头
眼前只剩了焦湖的那么一片
心中记得的景象与眼前看见的忽然碰到一处
捧出一些泪来
这就叫做惨吧
火场外有许多买卖人与学徒们呆呆的立着
手揣在袖里
对着残火发愣
遇见我们
他们也只淡淡的看那么一眼
没有任何别的表示
仿佛他们已绝了望
用不着再动什么感情
过了这一带火场
户户全敞着门窗
没有一点动静
便道上
马路上全是破碎的东西
比那火场更加凄惨
火场的样子叫人一看便知道是遭了火灾
这一片破碎静寂的瀑户与东西使人莫名其妙
不晓得为什么繁华的街市忽然变成绝大的垃圾堆
我就被派在这里站岗
我的责任是什么呢
不知道
我规规矩矩的立在那里
连动也不敢动
这破烂的结实
仿佛有一股凉气儿把我吸住
一些妇女和小孩子还在铺子外边拾取一些破东西
铺子里的人不作声
我也不便去管
我觉得站在那里简直是多此一举啊
太阳出来了
街上显得更破了
像阳光下的叫花子那么丑陋
地上的每一个小物件都露出颜色与形状来
花哨的奇怪
杂乱的使人憋气
没有一个卖菜的
敢早市的卖早点心的
没有一辆洋车一匹马
整个的街上就是那么破破烂烂
冷冷清清
连刚出来的太阳都仿佛垂头丧气不大起劲儿
空空荡荡的悬在天上
一个邮差从我身边走过去
低着头
身后扯着一条长影
我哆嗦了一下
待了一会儿
段上的巡官下来了
他身后跟着一名巡警
俩人都非常的精神
在马路当中当当的走
好像得了什么喜事似的
巡官告诉我
注意街上的秩序
大令已经下来了
我行了礼
莫名其妙
他说的是什么
那名巡警似乎看出我的傻气
低声着磨了一句
赶慨那些拾东西的
大令下来了
我没心思去执行
可是不敢公然违抗命令
我走到铺户外边
向那些妇人孩子们摆了摆手
我说不出话来
一边这样维持秩序
我一边往猪肉铺走
卫士说一声
那件大褂等我洗好了再送来
屠户在小肉铺门口坐着呢
我没想到这样的小铺也会遭抢
可是镜子成个空铺子了
我说了句什么
屠户连头也没抬
我往铺子里望了望
大小肉墩子
肉钩子
钱筒子 u盘
凡是能拿走的吧
都被人家拿走了
只剩下了柜台和架肉案子的土台
我又回到岗位
我的头疼的要裂
要是老叫我看着这条街
我知道不久就会封路
大令真到了
十二名兵
一个长官
捧着就地正法的令牌
枪全上着刺刀
哦
原来还是辫子兵啊
他们抢完烧完再出来就地正法别人什么玩意儿
我还得给令牌行礼呀
行完礼
我极快的往四下里看
看看还有没有拾零碎东西的人
好警告他们一声
连屠户的木墩都搬走了的人民
本来直部的同情
可是被辫子兵们杀掉
似乎又太冤枉
嗯
说时迟那时快
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没有走脱
枪刺围住了他
他手中还攥住一块木板与一只旧鞋
拉倒了
大刀亮出来
孩子喊了声妈
血溅出去多远
身子还抽动
头已悬在电线杆子上
我连吐口唾沫的力量都没有了
天地都在我眼前翻转
杀人看见过
我不怕
我是不平
我是不平啊
请记住这句话
这就是前面所说过的
我看出一点儿意思的那个意思
想想看
把整串的金银镯子提回营去
然后出来杀个十了双破鞋的孩子
还说就地正法呢
天下要有这个法
我造法的亲娘祖奶奶
请原谅我的嘴这么野
可是这种事恐怕也不大文明吧
事后我听人家说
这次兵变有什么政治作用
所以打抢的兵在事后还出来弹压地面
连头带尾
一切都是预先想好了的
什么政治作用咱不懂
咱只想再骂街
可是就凭咱这么个臭脚寻骂街又有什么用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