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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我四十岁那年

大运亨通

我补了巡长

我顾不得想已经当了多少年的差

卖了多少力气

和巡长才挣多少钱

都顾不得想了

我只觉得我的运气来了

小孩子使个破东西就能高兴的玩耍半天

所以小孩子能够快乐

大人们也得这样

或者才能对付着活下去

细细一想

事情就全糟

我升了巡长

说真的

巡长比巡警才多挣几块钱呢

挣钱不多

责任可有多么大呢

往上说

对上司们事事都得说出个谱来

往下说

对弟兄们得极精明有热忱

对内说

差事得交得过去

对外说

得能不软不硬的办了事儿

比做知县难多了

县长就是一个地方的皇上

巡长没那个身份

他得认真办事

又得敷衍事

真真假假

虚虚实实啊

哪一点没想到

救出蘑菇

出了蘑菇还真糟

往上升腾不易呀

往下降可不难呐

当了巡长再降下来

派到哪里去也不吃香

弟兄们咬吃

你这做过巡长的

这个那个的扯一堆

长官呢

看你是刺儿头

故意的给你小鞋穿

你怎么忍也忍不下去

怎么办呢 哼

有巡长而降位巡警顶好

干脆卷铺盖家去

这碗饭不必再吃了

可是依我说吧

四十岁才升上巡长

趁要是卷了铺盖

我干嘛去呢

真要是这么一想

我当时就得白了头发

幸而我当时没这么想

只顾了高兴

把坏事全放在了一旁

我当时倒是这么想

四十岁坐上巡长

五十

哪怕是五十呢

再坐上巡官

也就算不白当了差

咱们非学校出身

又没有大人情

能做到巡官还算小吗

这么一想

我简直的拼了命

精神百倍的看着我的事儿

好像看着颗夜明珠似的

做了二年的巡长

我的头上真见了白头发

我没细想过一切

可是天天揪着心

唯恐哪件事办错了担了处分

白天我老喜笑颜开的打着精神办公

夜间我睡不实在

忽然想起一件事儿

我就像受了一惊似的

翻来覆去的思索

未必能想出办法来

我的困意可也就再回不来路

公事而外

我为我的儿女发愁

儿子已经二十了

姑娘十八

福海

我的儿子上过几天私塾

几天平儿学校

几天公立小学

字儿嘛

凑到一块儿

他大概能念下来第二册国文

坏招他可学会了不少

私塾的

平儿学校的

公立小学的

他都学来了

到处准能考一百分

假如学校里考坏招数的话

本来嘛

自幼失了娘

我又忠言在外面瞎混

他可不是爱怎么反就怎么反

我不恨铁不成钢去责备他

也不抱怨任何人

我只恨我的时运堤

发不了财

不能好好的教育他

我不算对不起他们

我一辈子没给他们弄个后娘给他们弃受

至于我的时运不济只能当巡警

那并非是我的错

人还能大过天去吗

福海的个子可不小

所以很能吃啊

一顿葫芦三大碗芝麻酱拌面

有时候还说不饱呢

就凭他这个吃法

他再有我这么两份爸爸也不中用

我供给不起他上中学

他那点儿气气也没法考上

我得给他找事做

他会做什么呢

从老早我心里就这么嘀咕

我的儿子愣可去拉洋车

也不去当巡警

我这辈子当够了巡警

不必世袭这份差事了

在福海十二三岁的时候

我叫他去学手艺

他哭着喊着一百个不去

不去就不去吧

等他长两岁再说

对给没娘的孩子

不就格外的心疼吗

到了十五岁

我给他找了个地方去学徒

他不说不去

可是我一转脸儿

他就会跑回家来

几次我送他走

几次他偷偷跑回来

于是只好等他再大点儿吧

等他心眼转过来

也许就行了

从十五到二十

他就愣慌慌过来

能吃能喝

就不爱干活

赶到叫我给逼急了

你到底愿意干什么呢

你说

他低着脑袋说

他愿意挑巡警

他觉得穿上制服在街上走

既能挣钱

又能就手散心

不像学徒那样永远圈在屋里

我没说什么

心里可刺着痛

我给打了个招呼

他挑上了巡警

我心里痛不痛的

反正他有事做

总比死吃我一口强啊

父是英雄儿好汉

爸爸 巡警

儿子还是巡警

而且他这个巡警还必定跟不上我

我到四十岁才熬上巡查

他到四十岁

不叫人家开个出来就是好事

没判吧

我没续娶过

因为我咬得住牙

他呢

赶明儿个难道不给他成家吗

拿什么养着呢

是的

儿子当了差

我心中反倒堵上个大疙瘩

再看女儿啊

也十八九了

锦子哥在家里算怎么回事呢

当然了

早早错出去的为事

越早越好

给谁呢

巡警巡警

还得是巡警

一个人当巡警

子孙万代全得当巡警

仿佛掉在了巡警阵里似的

可是

不给巡警还真不行呢

论模样

他没什么模样

论教育

他自幼没娘

只认识几个大字

论陪送

我至多能给他做两件洋布大衫

论本事

她只能受苦

没别的好处

巡警的女儿天生来得

嫁给巡警

八字造定

谁也改不了哦

给就给了

不搓出他去

我无论怎说

也可以心静一会儿

并非是我心狠呐

想想看

把他撂到二十多岁

海雪就胜在家里呢

我对谁都想对得起

可是谁又对得起我来着

我并不想唠里唠叨的发牢骚

不过我愿把事情都落平喽

谁是谁非

让大家看

当她出嫁的那一天

我真想坐在那里痛哭一场

我可是没有哭

这也不是一半天的事儿了

我的眼泪只会在眼里转两转

简直的不会往下流啊